德國和日本不一樣的戰爭反思

資料來源:BBC中文網2015/6/11報導

今年是二戰結束70週年。如何反思戰爭也揭示著一個國家今天如何看待自己。德國的德累斯頓和日本的長崎都是在戰爭中被夷為平地的城市。記者通過對比兩家博物館的不同描繪與詮釋,思索德國和日本戰爭反思之不同。

好,就拿兩個博物館來對照比較一下吧。一個在德累斯頓,一個在長崎。

這兩個城市都被炸成廢墟、成千上萬人喪命。它們是如何描繪戰爭的?

1945年2月,美麗的德國城市德累斯頓兩天遭受英美空軍地毯式轟炸,至少2萬人喪生,實際數字也許遠遠不止於此。就連丘吉爾都質疑過「單單為了增加恐怖轟炸德國城市」的目的。他問,「難道我們都是野獸?」

由此,如果說真有哪個地方代表著德國的受害人身份,德累斯頓當仁不讓。但是,德累斯頓的博物館內,沒有受害人的感覺。

相反,解說將德累斯頓遭受轟炸描繪為籠罩著歐洲許多城市的恐怖陰霾的一部分,包括那些被納粹德國空軍炸毀的城市,比如鹿特丹、考文垂、斯大林格勒、華沙。

德累斯頓博物館並列陳設的展品旨在喚起參觀者的深思:緊挨著德雷頓燒得漆黑的鋪路石,是鹿特丹的鋪路石,1940年,鹿特丹遭到納粹德國空軍的狂轟濫炸;再過去,是波蘭城市維隆(Wielun)的鋪路石。納粹德國的斯圖卡轟炸機襲擊維隆、打響二戰第一槍。

今年,德累斯頓博物館推出一項大轟炸特別展覽。展覽的導言說,「德累斯頓只是二戰期間被摧毀的數以千計的城鎮之一。二戰自1939年9月1日德國入侵波蘭開始,1945年5月8日德國在歐洲投降結束。」

導言還說,德累斯頓大轟炸挽救了部分生命:如果德累斯頓繼續不受挑戰的存在下去、那些可能被殺害的人,「包括猶太人、政治犯、奴工。」

博物館並沒有淡化恐怖。大轟炸展廳位於博物館頂層,一旁有一個高高的平台,可以俯瞰德累斯頓全景,想一想當年轟炸機黑雲壓城、地面大火熊熊……
重建德累斯頓:女人排成人龍搬磚

但是,博物館並沒有僅僅描繪戰爭的恐怖,它並不把行動和後果分家,而是把大轟炸融入歐洲戰爭以及戰爭的起因。博物館沒說轟炸是正義的,但是也不指責這是戰爭罪。它描繪的猶如一張複雜的圖畫,讓參觀者自己去深思。
「惡有惡報」

德累斯頓確實經歷了深深的思索。

德累斯頓老市場廣場。當年,6865轟炸死難者的屍體在這裏火化。今天這裏只有一塊小小的牌匾,上面的銘文直譯是,「來自德國、走向世界的戰爭恐怖回到了我們這座城市。」粗略地意譯一下可能應該是「德國發動了戰爭,我們惡有惡報」(reap the whirlwind)。

德累斯頓辯論過這句話。有人提出不應包括問責,他們說德國也是受害者。但是,這些反對聲音被否決,德國的罪責明確寫入了市中心的牌匾上。 行動和後果是聯在一起的。

這和長崎形成對比。1945年8月9日,瞬間,長崎被夷為平地。長崎的博物館內,清晰地描繪出原爆的恐怖。展品包括教堂雕塑的碎片、燒化的念珠、瓶子,爆炸後幾乎無房不塌、無人倖存的照片。

但是,並沒有因果關係,或者,僅僅暗示了因果關係。

在這家博物館內,日本不是自己行動、而是戰爭的受害者:沒有坦率講明戰爭是怎樣爆發的。
長崎和平公園的和平塑像

在長崎和平公園內,人們在和平塑像前祈禱和平、悼念原爆死難者。

博物館的評述使用的是被動語態:「日本持續15年陷入(was engaged in)戰爭」,首先是1931年9月滿洲事件到和中國開戰,然後是太平洋戰爭,直到1945年8月。

評述語還說,對華戰爭的持久引起日本實施「控制經濟」和「政府主導」;與此同時,其「」南部擴張「政策將日本帶入與美國、英國、法國和荷蘭的衝突,引發太平洋戰爭之困境。

評述接著說,「其他亞洲國家的人也被拖入衝突,以不同方式成為受害者。」

從長崎博物館得出的印象是,日本對抗地區殖民對手,這樣的戰爭中總會出壞事。沒有提珍珠港、裕仁天皇和他的戰將。
躲避問題

和平公園正如其名,主旨是頌揚和平。誰能質疑和平之美好呢?和平總比戰爭好。但是,吟詠和平並不能說明太多的問題。它避開了罪責、問責的問題。

兩家博物館處理方式不同的原因既難確定、也很複雜。日本和德國不一樣。希特勒死了,但是,德國人總不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一人頭上。裕仁天皇活下來了,美國人決定不對他加以戰爭罪審訊。戰後,天皇繼續坐在寶座上,罪責也更加容易偏轉。
今年2月德累斯頓紀念大轟炸70週年

在德國,集中營的紀錄片在電影院播放。德國戰俘被迫觀看。德國個人不得不直面他們自己的共犯行為。

在日本,暴行發生在遙遠的地方,也許可以描繪為戰爭中總會出的壞事。

不管你怎麼看待南京大屠殺,南京大屠殺並不是反猶大屠殺。

還有,德國在西方的受害者選擇了原諒,至少,他們決定著手重建歐洲、包括德國。而日本入侵的鄰國直到今天仍然沒有原諒。

這一切,都是為了推敲兩個國家的戰爭罪責感。毫無疑問,態度是不同的。

長崎博物館有一家商店,出售各色印有「和平」字樣的紀念品。但是,離開商店,你心裏想的是戰爭的恐怖和和平的美好。誰能質疑這樣的感受?

但是,離開德累斯頓博物館,你心緒萬千,思索戰爭與和平之複雜,回想戰爭的恐怖,也思索戰爭的原因。它並不躲避罪責—德國的罪責。博物館深刻、清晰地審視德國的過去。

一件印著「和平」二字的體恤衫不是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