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石濤

葉石濤｜作者：李禎祥

（本文初次發表於Taiwan News週刊380期，2009.02.05出刊）

台灣國寶級文學家葉石濤於去年十二月十一日走了。他的死，留下一個小小的疑問：誰是辛阿才？

 

「辛阿才」是葉老筆下的真實人物，應該算是葉老思想的啟蒙者之一。一九四六年，他介紹葉老看一系列左翼書刊：新民主主義論、論聯合政府、文萃、群眾等，把這位出身府城世家、戰時耽美浪漫、戰後幻滅徬徨的文藝青年，進行思想的重大洗禮。他並介紹葉老認識陳福星，陳是葉的學長（南二中），也是「省工委」後期的領導人物。一九五一年九月，廿九歲的葉石濤被捕；五三年元月，被依「違反檢肅匪諜條例」的罪名判感化三年；七月，又被加重刑責，依「知匪不報」改判五年。葉老的案子是標準的冤案，真相就是「看左翼書刊、認識左翼朋友」而已。

 

還好，五四年蔣介石選上第二任總統，可能是這個慶祝行情，讓葉老從軍人監獄提前假釋，結束兩年六個月的獄中生活。但政治犯的烙印，卻讓葉老長期過著「被社會所遺棄，上帝所遺棄」的艱苦日子，不敢提筆寫作長達十四年之久。

 

這位帶給葉老重大命運轉折的人，在葉老於一九九一年出版的自傳小說〈一個台灣老朽作家的五○年代〉中稱為辛阿才（另一本小說《紅鞋子》叫阿才老頭），這和葉老自稱簡阿滔一樣，都是文學化名，真名是黃添才，府城工人出身。他的案子和台南左翼巨頭李媽兜有關。根據官方資料，他在李媽兜的介紹下入黨，任省工委台南支部書記。一九五一年頃被捕，同案卅八名被告（包括葉老在內），有八人判死刑，是府城白色恐怖大案。黃添才死時五十九歲，其他死者包括留有絕命詩「拭淚吧！為了至愛的被壓迫同胞。春風微微像柔呼的歌唱，在歡送我們光榮的死亡」的李來基，以及被特務另案「運用」之後、失去利用價值而被犧牲的郭老富。

 

每個政治犯都有其獨特的生命史，這在官方檔案是看不到的，真實的黃添才要在葉老的筆下找。葉老描述「辛阿才」是抗日英雄，曾加入台共，一輩子奉獻社會運動。住陋巷，打零工，待人客氣，言語柔和，流露一股豪爽的江湖義氣，氣質只有楊逵與之相近。

 

五○年代的左翼世界和亞馬遜雨林一樣，人們還來不及認識其中的形形色色，物種就大量消失了，只剩楊逵、簡吉等零星典範可尋。當然還有葉老，這棵刀斧餘生的樹苗，後來長成台灣文學史的參天巨木，如今也倒了，一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