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年長的無期徒刑女性政治犯

最年長的無期徒刑女性政治犯｜作者：李禎祥

（本文初次發表於Taiwan News週刊373期，2008.12.18出刊）

 

目前所知，白色恐怖共有四名女性無期徒刑政治犯：張彩雲、林皇仙、康淑華與梁令惠。其中梁令惠年紀最大、學歷最高，遭遇也最曲折。

 

梁令惠是廣東新會人，一九一五年生於一個書香家庭，從小受任職教育界的父親影響，廣泛接觸文學。不僅研讀經史，學習西畫，還大量閱讀魯迅、巴金、茅盾和屠格涅夫的作品，種下左翼思想的種子。

 

根據官方檔案，一九三六年，梁令惠經父執輩的介紹，入北平的冀察政務委員會任職，加入左翼讀書會。抗戰爆發後，梁女為了生計，曾在南京的汪精衛政權工作，期間加入共黨。此後隨戰局不斷變化，她也不斷遷徙，最後落腳香港，任教中學。在真光女中期間，這位親共的國文老師組織左翼讀書會，鼓勵學生畢業後去「祖國」升學，並藉身兼圖書館主任之便，購進左翼書籍。後被港英政府政治部獲悉，壓迫校方將她免職。

 

一九六二年中國爆發逃亡潮，難民不斷湧港；六七年香港發生左派大暴動，逾八百人死傷。這些事件讓梁令惠的祖國夢幻滅了，旋於六八年一月來台。當時中、港受文革風暴摧殘，台灣相對安定，梁令惠打算定居台灣，先後任教西湖商職和衛理女中。

 

梁令惠以為台灣是避秦島，殊不知國民黨派在香港的情報單位，也把她的「前科」資料密報過來。於是特務把她看作「對台滲透的匪諜」，即使她不再向左轉，即使特務監視了四年多，也找不到她「為匪活動」的證據，她的舊帳還是要被清算。一九七二年一月，五十八歲的梁令惠被捕，十月被處無期徒刑。她的案情就像在夏威夷大學圖書館看左翼書籍，而被指控「叛亂」的陳玉璽一樣，都發生在國外，案情也是芝麻小，卻受極荒謬的判決。不同的是，陳玉璽有國際救援，「只」判七年，她則落到人權探照燈照不到的死角。

 

在白色恐怖煉獄中，無期徒刑是一種超折磨的刑罰，尤其對於女性。還好七五年蔣介石死，她減了刑，並於八六年與陳菊一起從仁教所假釋出獄，當時她已七十二歲！她的一生就像她鍾愛的李清照的詞：「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空有滿腹學問文章，卻在戰亂時代顛沛流離；文革粉碎她的左翼祖國夢，她避秦不成，卻奔來台灣受難。呂昱在《獄中日記》感嘆：「整個中國的苦難全投影在她身上，每次看到她，我就不禁要想到她那一代中國人的種種不幸遭遇。」白色恐怖是一片恨海，許多受難者的悲劇只能淺說；若要深入他們的內心世界，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