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書局叛亂案

啟明書局叛亂案｜作者：李禎祥

（本文初次發表於Taiwan News週刊358期，2008.09.04出刊）

 

俗語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但在白色恐怖時代，「書中自有叛亂案」卻是許多人的夢魘。許多人因為看禁書而有「思想犯罪」之嫌；同樣的，印了被官方視為「有問題」的書，也會被栽上叛亂罪名。

 

一九五九年二月廿八日，台北啟明書局負責人沈志明、經理應文嬋夫婦（都是浙江人），被警備總部軍事法庭提起公訴並收押，罪名是「為匪宣傳」。

 

啟明書局一九三六年成立於上海，創辦人沈志明是沈知方的兒子。沈知方是出版界奇才，他創辦的世界書局是戰前中國第三大書局（僅次於商務、中華）。啟明翻譯和出版許多世界名著；美籍記者斯諾（Edgar Snow）描寫他採訪「紅區」的名作Red Star Over China（《西行漫記》或《二萬五千里長征》），中譯本的發行商之一就是啟明書局。

 

這本大禁書可能使啟明被國民黨當局點油做記號，但直接的導火線卻是一本《中國文學史》，作者是馮沅君（馮友蘭之妹）。其中第二十講〈文學與革命〉推崇起源於俄國革命的「無產文學運動」，是標準的左翼論調。該書在抗戰前就發行了，並非禁書；一九五八年啟明重印一批舊書，包括該書在內；因疏於檢查內容，白紙黑字印出來，被警總特務發現，「為匪宣傳」的血滴子就飛來了。

 

「為匪宣傳」最低刑期七年，沈志明患糖尿病，必須經常治療；若罪名成立，將有性命之憂。他在美國留學的兩個兒子獲悉消息，心急如焚，廣泛油印散發傳單，驚動僑界；他的女婿黃克孫是麻省理工學院教授，與李政道、楊振寧、吳大猷、吳健雄經常合作研究。這五人都是物理學家，李政道和楊振寧更是新出爐（一九五七）的諾貝爾物理獎得主。警總橫柴入灶，通常無不得逞，但這次是踢到大鐵板了。

 

三月十三日頃，李政道、楊振寧、吳大猷、吳健雄四人聯名致電國府駐美大使葉公超，表達對本案的關切，希望本案能「迅速依法秉公調查處理」。葉公超旋致電外交部，提醒本案若處理不當，在國際宣傳上可能有不良影響；外交部和行政院再分頭致函警總與總統府，最後這個案子呈給蔣介石定奪，以「交保候訊」給了警總下台階。三月廿七日，沈志明夫婦在被羈押一個月後，以「保外就醫」的名義獲釋；八月四日，軍法庭正式宣判兩人無罪。

 

啟明書局的案子有驚無險的落幕了，這是白色恐怖極少數的喜劇收場。但，如果沈志明夫婦沒有兒子和女婿在美國聲援，如果女婿沒有結交大學者，如果大學者沒有拿諾貝爾物理獎，這一切很可能都會改觀。所以本案的背後，可說是一場「蔣介石」與「諾貝爾」的角力，是獨裁暴力與學術實力的無硝煙戰爭。